教皇殿上,戴着红色无边帽的众红衣教士往大殿里聚去,大殿高座上的双头鹰雕目如日月,爪如刀钩,威风凛凛,城廊渐渐在启明星的夜空下浮现,终年残蚀的地面如废墟般。
“啊……”有悲痛而绝望的声音回响在风里,叶寄奴侧头看着城主,“是个孩子!好像受伤很重。”她往声音发出的地方跑去。
“啊……”充满恐怖和痛楚绝望的声音从颤动着的嘴齿间吐出,少年双腿流出的发着恶臭的诡异绿液胶结着地上的粉尘,粉尘裹覆的身子像蛇身一般长长地拖出六尺来长,他匍匐在地上的身子不停地往前爬,要摆脱那蛇一样的身子。
叶寄奴张了张嘴,跑过去一把推开那些吞没着少年双腿的尘土,少年惊讶地看着这个人,垂死之际,锥心的痛楚令他头脑清醒,“婆……”一出口便改口,“姐姐!”
“别怕。”叶寄奴将他的头抱在怀里,推开土后翻起他的身体。
“呜……”少年满腔的惶恐与疼痛化作哭声喷薄而出,叶寄奴轻轻拨开他乱蓬头发,少年泛绿的脸因为疼痛而极度扭曲,剑眉星目,黑白分明的眼眸闪烁着睿智的光芒。她抱他往后坐,远离覆来的粉尘,拂拭尘土的时候摸到了他双腿流出来的绿色液体,顿时手心一凉,全身鸡皮疙瘩,果然伤到的是双腿,腐烂已经侵到他的上半身。
“求求你……砍掉我的双腿……”歇斯底里的少年将首匕放在她手中,紧抓着她,“求求你……”
叶寄奴颤抖地握起匕首,如果不砍掉双腿,毒液很快就会浸入他的五脏六腑,在太阳出来之前,这样一个光辉灼耀的少年就会化作一汪绿液,被粉尘吮吸,她看向叶惊腾。
“再请求你一件事,收我为徒……只求你将我的尸体带出魔鬼之城,我不想腐烂于此,求你了。”叶寄寄奴吃惊地看着少年,想到自己已经是死奴,这孩子若成为自己的弟子,无形的奴隶枷锁会毁了他的一生。
“就算她收你为徒也于事无补,以她的武功根本就无法将你从这里带出去。”少年转过头看向说话的人,逼迫的眼神令他无法直视,叶寄奴心里一冷,原本以为他的冷漠只是针对自己,自己罪有应得,不料他却死不救,认真看他,只觉恍若隔世,陌生而无法琢磨。
少年全身颤栗着,他看着一脸不忍的叶寄奴乞求道:“无论如何,请你收我为徒……如果不能把我的尸体带出去,那么,”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将盒子打开,是一块尊绿玉印座,少年拿出玉座,将底面对着她,“把这个带出去。”
叶寄奴看着绿玉座下的字,张大瞳孔看着少年,“大唐钱庄,你?大商队?”
叶惊腾也皱了一下眉头,破空这支纵横东西几百年的大商队在贞观年间如日中天,此后便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本以为这支神话般的商队已经销声匿迹,不料还有眼前这少年,虽然只是一个孩子,大唐钱庄的少主,纵横东西方举足轻重的人,为了抓住她这根救命索,竟不惜拜一个死奴为师,这样的果断和决策,又岂是一个孩子能够做出的。
少年的瞳孔张大,看到这个印章就能作出这样的猜测,他忙解说道:“我们商家世代经商,有些成就,在大唐钱庄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所以有这个印章,”大唐钱庄隶属帝国钱庄,由朝廷直接经营,虽然辗转变迁,帝国的商队仍然是把握着钱唐的命脉,少年这样轻描淡写,显然有所隐瞒,他继续说道:“从今往后,我入师父门下,必以师父为尊,只求师父将我的遗体带出这鬼地方。”
叶寄奴说道:“我会尽全力完成你的心愿,你也无需拜我为师。”
“不,请你收我为徒,让我叫你一声师父,以还你恩德,我自幼无父无母,商场如战场,步步惊心,人情冷漠,在我垂死之际,还可以得到你的关怀和在乎,师父如父母,如能叫你一声师父,便已心满意足,即便真的要腐烂于此,也有面对这般恐惧的勇气,咳……”因为话说得太多,血从嘴角渗出,“求你了!”
叶寄奴举起匕首,“你忍着。”
少年脸色煞白,眼珠盯着匕首锋尖,她用力将匕首插下,少年闭上了眼睛,只听到无力的喘息声,他睁开眼睛,插下的匕首被制止住,他抓住了她的手,他到底要干什么?袖手旁观无可厚非,但如果他要阻止她救助自己,那么,他愤懑地看着他。叶城主转头看着他,他眼里的愤懑突然消失,取代而之的是错愕,这个人有点可怕。
叶惊腾几少年,“你死了,我会在叶城为你立个牌位,但是,不要奢求别人会救得了你。”
“叶城?”少年震惊地看着他,这个人带着一个奴隶,能出没在魔鬼城中,难道是?他将头往地上叩去,突然倒在地上,叶寄奴怔在一旁,“天地为证,我,商博,今日拜你为师,从今往后,唯师父是尊,师父……”叶寄奴扶起他,不知道说什么。
叶惊腾拿过叶寄奴手中的匕首割下衣角的布巾递到少年嘴边,少年张嘴咬住,看着他手中的匕首,叶寄奴退到他身边,扶住他的双肩,叶惊腾手中的匕首插了下去,一个身影突然扑出,他侧身一避,人影扑了个空扑倒在少年的右边。
“唐叔……”少年看着扑倒在地上的人,叶寄奴忙翻起地上奄奄一息的人,只见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叶寄奴从他的口形里读出“少主”二字,一检查他的脉搏,她惊讶地看着少年,少年说道:“唐叔受了重伤,一直护着我逃来,半个时辰前,他……已经断气。”
地上躺着的身体极力抽蓄,要爬起来保护少年,叶寄奴右手轻轻抚在他的胸口上,左手抚在他的额头上,感觉他的头如石头一般,却有一股力量从里面要爆破出来,她震撼地看着这位四十来岁的汉子,如此强大的意念。再一看他的身体,周身有好几处致命伤,身体里已经没多少血了,她盯着他胸脯上破开的小口,轻轻扯开衣布,小小的伤口从心脏边缘穿透,剑气带伤了肺叶,是那个人的剑!抽动着的身体没有丝毫放松,她握了一下他的手臂,再握了一下他的脚,目瞪口呆,部分肢体已经僵硬了,这个人的确已经断了气了,仅凭意志扑身而来。
“莫非是偃师殇术?”少年吃惊地看向叶寄奴,叶寄寄奴说道:“千百年来,偃师门前赴后继,将木偶术一再突破,相传在秦汉时期已经通过控制人脑穴道将死的战士成功地研制成战力极强的人偶战士。”说着,她摸向唐叔的后脑勺,在玉枕穴处摸到了一根银针,她看向少年。
“唐叔通晓玄学之术,又懂一些机关术……”他抓住她的手,“你可以让他醒过来吗?”
“醒来又如何,与其醒来耗用那股气还不如留着赌一赌。”两人看着叶惊腾,他淡漠道:“你不是懂偃师殇术吗?把他制成人偶战士,说不定可以送你出去。”少年的眼睛发红,如烈焰在燃烧,“怎么?”叶城主的眼神逼视得他无法呼吸,“不忍心吗?既然没有一定要活下去的理由何必要砍断双腿徒增痛苦?死了反倒一了百了。”
两人看着决绝的叶惊腾,少年收缩起瞳孔,唐叔为了保护自己就算死了也要活过来,自己就算拜一个死奴为师也想要活下去,就此死去,如何甘心?
“这……”叶寄奴看着城主,他的眼神里有命令,那样的眼神令她浑身一栗,“我只是略懂一点法笈……”他不屑地移开目光,她心里一痛,就是这样的神情,他对自己失望的神情。
叶惊腾向少年,“如果你要做的话就点头,我没有时间让你思考。”
“嗯!”少年点头,将衣布紧紧咬在嘴里,泪水漫出火红的眼睛。
叶城主点了他腿上的穴,只见他一挥匕首,寒光灼过,便听“嚓”的一声,他看着脱离了身体的两条腿,两条腿很快化作两滩诡异的恶臭绿液,瞬间被粉尘吮吸,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愕,明白为什么魔鬼城里的尸体是以这样的方式消失的。
少年突然轻“啊”了声,口中的布掉下,痛如锥心,叶惊腾退坐到他身边,“我要用内力把你体内的毒液逼出,会很痛。”
少年都还没觉察到双腿已经被砍了,痛得他有些神志模糊,他点了点头,叶城主云手抵在他的背心上,内力打入他的体内。“啊——”他突然惨叫出,撕心裂肺,无法忍住,他头一转,一口咬在叶寄奴的肩上,叶城主吃惊地看着,血从少年的口边浸出,她咬牙忍住,脸色瞬间惨白,额头上滚下豆粒般的汗珠,直到少年昏厥过去他的口才松开,他看到她流血的肩不住地颤抖。
从被砍断的伤口处流出的绿液由黑色变到暗红,再变红,城主收回手,少年躺在他的怀中,没有了双腿的身体单薄得不忍碰角。
叶寄奴将唐叔扶了坐起,在他耳边说道:“唐叔,我知道你听得到,我现在给你施针,然后你送你家少主离开,护你家少主离开。”她从他怀中摸出好几根银针,打坐在他身后,右手指间夹着多银针,只见她手肘往右上方一提,三根银针纷纷打进他的风府、天柱,风池三个穴道中,又在头顶的天冲穴中打入银针,接着坐身到他面前,在他胸膛上的天穴、云门、神封三大穴中打入银针,施完针的她突地喷了口血。
城主一惊,见她手法谙熟还以为她身怀绝技,不料竟这几针竟是用尽了全部心力,她突然惊“啊”了声后坐在地,城主一看,却是她面前的人突然张开的死人眼,她成功了。
“你跟他们一起走吧,去华佗医庄,只有那里才能够治愈他的伤。”两人看着昏厥中的少年,才是一个孩子,遍体鳞伤,双腿齐膝断开,眉心紧皱,脸色惨白,惨不忍赌,就算被治愈也是残废的,而且,真能治愈吗?
“不,”叶寄奴坚决地看着城主,“我要和你一起去教皇殿。”她从脖子上取下师父传授的机关锁,从里面取出一张丝帛,“当年师父怕我走不出魔鬼城,便将城中的详图给了我,这张图我也用不上了。”她将布帛展开,很难想象,那么大的一张布帛竟能够收藏在如此精小的银锁内,叶寄奴看着地图右下角的两行歪歪斜斜的小楷,“暗里风惊语,夜夜见修罗。”虽然不整齐,但笔笔如刀,是师父的字没错,可能是在受了重伤时写下的,但刻意写下这两句的用意是什么呢?师父从来没给过她任何提示。见她神色凝重,城主斜视那两行字,他们当时有如此精密的地图,而巨阁主却困死在这里,这是不合乎情理的。
少年悠悠醒来,叶寄奴丝帛叠了放在他手心,“这是魔鬼城的详图,你拿着,唐叔会送你离开,你坚持下去。”
“师父……”他看着手心的丝帛,丝帛露出一角,“暗里、见、修罗。”几个字闪现在他眼中,他手一颤,更多的字被看到,还没完全看到,他已经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他猛地抬头看着叶寄奴,“你是?”看着他的惊讶,叶寄奴皱起眉头,只见少年看向一脸薄怒的叶城主,将要问出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叶城主说道:“启明星落下之后是不会有人注意你的,出了城之后就出华佗医庄,否则没有人能够治好你的伤。”
叶寄奴吃惊地看着城主,然后迅速地看向唐叔,直到看着彼此的眼眸,“唐叔,你背少主离开,直到他到要到的地方。”
死人的眼眸里有微微触动,他还有最后一丝气息,他站起,走到商博的面前,直直地看着他,商博看向叶城主,叶惊腾冷冷地回看他一眼,转过身往前方走去。
他看着叶寄奴,“师父……”眼神里有不想独自离开之意,现在自己没了双腿,如果离开他们,活命的机会就太渺茫了。
叶寄奴说道:“去吧。”
商博只得抱紧唐叔的脖子,唐叔将他背起,他伸手指着要走的路,唐叔迈开僵硬的脚,叶寄奴看着有血水顺着少年的空荡荡地的裤脚,商博,这个叫了自己一声师父的少年,前程死生难卜。
有血从唐叔的口鼻眼中渗,等身体里已经不多的血流尽后,他的身体就会爆裂开。
在另一个路口时,少年指向深入内城的路口,启明星落下之际,不会有人注意到自己,既然要发生那样惊天动地的事,那么修罗殿的修罗王一定会无暇顾及到的,他在心里暗念“暗里风惊语,夜夜见修罗。”
虽然周身疼痛难抵,但神智却很清醒,他转过头看着自己叫师父的那个人消失的地方,她竟然是这幅地图的拥有者,会是那个拯救过大商队的特别的人吗?但是那个人怎么会是一个女人呢?而且还是一个死奴,就算真的是这个人,这个死奴又能为自己做什么呢?
聚满了红衣教士的教皇殿内,一袭雪衣缓缓移进,教皇座下黑色幕帘里的叶城主皱了一下眉头,此女子不仅白衣胜雪,更有一头银白的头发,郁蓝色的眼睛,肌肤晶莹剔透,看着便怦然心动,这是来自瀚海之北的异族女子。
“教皇到!”
巨形拱门打开,纯白圣洁的光芒照进来,仿佛拱门的另一端是一个太阳,所有的教士转身恭迎,同时还伴着教礼乐,庄严神圣。
白色的光芒刺得人的眼眸剧痛,叶寄奴转过头将头埋在城主的怀里,等光芒淡了后才往前看去,戴着无边白帽的白衣教皇双手捧着一个半透明的水晶球走来,他短小的红色披肩如鲜血般夺人眼目。
玄冥神意珠!叶寄奴看向城主,玄冥神意珠是统治众教士的圣物,是主向教皇传达神旨的载体,教会的存亡全系于它,这才是城主来此的目的。
教皇向高座上走来,一步一步向他们走近,叶寄奴的瞳孔渐渐睁大,嘴巴微微张开,眼眸里映出一个人影,就在教皇的身后,所有教士的前面,一个蓝衫银甲人,头发束在脑后,额头的头发向右斜遮了右眼。
日逐!叶惊腾紧攥起拳头,重新看着教皇手中的玄冥神意珠上,走到高座后,教皇走到右边的珠坛上,抬头往顶部看去,天快亮了,启明星正落下,殿内突然一片漆黑,只有神珠发着光芒,他将神珠捧上珠坛。
“唰”的一声,巨大得能够盖住整个大殿的黑色幕布突然盖下,“锃!”日逐拔出了剑,剑光耀过之后,所有人的眼前都是一黑。